作者：俞爱芳（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）
纤维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，其以各类纤维作为创作材料，囊括编织、刺绣、缝纫、扎染、毛毡等多种工艺。现代纤维艺术的形式更是丰富多样，从打破传统艺术观念的束缚、突破平面限制而催生的纤维雕塑、纤维装置，到借助各类新技法、新材料创作的实验性作品，当代艺术家的持续深耕为纤维艺术的发展注入了鲜活动力。其中，生成式人工智能凭借其强大的功能，成为艺术家们进行纤维艺术创作探索的重要手段。
作为人工智能领域的重要分支，生成式人工智能是一种基于算法和模型生成文本、图像、声音、视频、代码等内容的技术，其核心在于对人类创造力的模仿。一方面，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为艺术家提供创作灵感与设计指引，拓宽了纤维艺术的表现维度；另一方面，这一新技术也有效助力了传统纤维艺术的传承与保护，让这门古老的艺术焕发出新的生命力。
生成式人工智能对纤维艺术的赋能，首先体现在作品的材料质感层面。传统纤维艺术多采用棉、麻、丝等天然材料，而通过生成式人工智能，可在数字模拟层面让作品突破材料的限制，使万物皆可编织。金属、玻璃，甚至是云雾、火焰等无形之物都可成为数字艺术创作的素材，而这些虚拟作品无疑为纤维艺术的材料创新提供了有益启示。
试看艺术家徐明杰的纤维艺术装置《当雾有了形状》（图①右）。该作品的创作初衷是探索雾气微妙的空间结构。什么样的纤维材料最能凸显雾气轻盈的质感？艺术家首先借助生成式人工智能创作出一系列模拟图像，并以其中部分图像为蓝本进行实验，如将光纤、金属丝、薄纱等不同材料与雾气在同一光源下进行数字模拟与对比，再通过调整不同材料的比例参数达到理想的光感效果。最终，实体装置不仅高度还原了雾气的缥缈之感，还因在数字模拟方案的提示下融入了光纤等非常规材料，整体呈现出灵动的光感与现代艺术美感，营造出亦真亦幻的艺术妙境。
编织、刺绣、缝纫等多种工艺造就了纤维艺术千变万化的表现语言。每一门工艺都有其独特且复杂的操作流程。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根据工艺提示词快速生成虚拟纤维艺术作品，并通过调整参数实现作品风格的变化。同时，这一技术还为各类工艺的组合与创新提供了全新思路。创作者可在运用生成式人工智能设计草图时，通过不断添加提示词，实现各类工艺的自然衔接与叠加组合。如以“拼布+绗缝”“扎染+刺绣”“钩针+编织”等提示词生成数字图像，可产生一系列随机且多样的工艺形式，为创作实践带来灵感。
试看艺术家王舒艺的纤维艺术装置《日出花海》（图⑤）。该作品采用传统天然材料制作，由斑斓“花朵”聚合而成的云朵，营造出日出时分的绚丽景象。其一大亮点便是整合了多种工艺，实现了技法的创新。创作者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，以“折叠”“镂空”“盘绕”“拉引”“钩针”“编织”等提示词与各类图片进行组合实验，获得了大量数字图像，并从中提炼出可行方案进行分析与再创作。如部分花朵的制作，充分融合了纤维艺术的编织技法与折纸艺术的卷折、层折技法，不仅丰富了作品的空间层次，更为纤维艺术的技法创新开拓了新路。再观黄嘉欣的浮雕式纤维艺术作品《霞》（图⑥），艺术家首先通过生成式人工智能组合扎染、编织、刺绣等工艺，试图以丰富的肌理表现晚霞场景不断变幻的色调。在其后的具体实践中，为了修正人工智能的设计局限，创作者又在数字模拟方案的基础上融入了折叠、堆绣、盘绕以及渲染等多种工艺技法，最终将虚拟图像转化为艺术实景。
通过以上案例可见，艺术家们借助生成式人工智能创作纤维艺术作品，并不等同于直接照搬软件生成的数字作品。一方面，生成式人工智能基于算法和模型产出的数字图像，往往只有少部分具备参考价值和实际操作可能，同时，对于纤维艺术，尤其是纤维雕塑或装置作品，其力学结构的稳定性以及空间架构的合理性等，都需要创作者在实践中反复摸索，无法仅依靠数字图像完成创作；另一方面，艺术家在以数字图像为灵感进行创作的过程中，通常会主观调整作品细节，甚至改变创作方向，因此，最终的完成品或许存有数字图像的影子，但已然是艺术家以独立思维创作的作品，承载着手工的温度。
生成式人工智能不仅为现代纤维艺术的创作带来灵感，也为传统纤维艺术的保护与传承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。
我国古代纺织工艺种类繁多、技艺精湛。周代五色斑斓的锦，汉代薄如蝉翼的纱，唐代莹润如玉的绢，宋代细腻典雅的绫等，皆展现出我国传统纤维艺术的技艺水准和审美高度。然而经过岁月的洗礼，许多珍贵的古代织物有了不同程度的褪色、破损、霉变和纤维断裂等情况，有的甚至已难辨其原貌。今天，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辅助古代纺织品的修复，并生成数字图像，使其面貌得以永久留存。通过训练的人工智能，能够自动识别纺织品上的缺损、�：任侍�，从而对其进行智能修复，让一幅幅精美的画面得以清晰、完整地再现，使失色的艺术经典重焕光彩。
现藏于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的唐代“红色双珠团窠对龙纹暗花绮地神兽花树阁楼锁绣片”（图②），上绣殿阁，其窗棂、屋瓦、鸱吻造型严谨、刻画细腻，殿阁旁的花树枝叶繁茂、姿态婀娜，最右侧的神兽威严庄重、栩栩如生。由于年代久远，该绣片已残破不全，图中殿阁更是缺损严重，但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却可以通过算法将绣片图案进行修复与补全。基于中国传统建筑的对称性原则，通过对残留图像中的殿阁样式进行分析、比对，可以较为精准地恢复其缺失部分。当然，对于神兽等不对称、不规则的图案，要提升其数字修复的精准度，还需对唐代相应纹样进行海量的学习与研究。总之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运用，为古代纤维艺术作品的修复提供了崭新的视角，随着技术的发展，其修复效率必将进一步提升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生成式人工智能既是修复作品的有力手段，也成为展示作品的重要方式。纵观近年来举办的各类以纤维艺术为主题的展览，通过这一技术，不仅能将古代纤维艺术作品的修复过程及局部细节进行动态化演绎，还可以生动还原现代纤维艺术作品的创作步骤，让观者沉浸式体验一件织物的编织过程，感受工艺之美。
相信在未来，随着技术的不断迭代，生成式人工智能必将进一步拓展纤维艺术的边界，为艺术与科技的深度融合提供无限可能。
《光明日报》（2025年03月02日09版）
